天津港消防支隊五大隊是天津港六支“非公安消防編制”消防隊之一。8月12日晚,他們作為第一批消防隊員趕赴火場,遭遇爆炸。五大隊出警25人,2人確認死亡,其余23人至今失聯(lián)。這也是唯一一支至今沒有人活著回來的消防隊。
像是經(jīng)歷了一場戰(zhàn)爭。“戰(zhàn)爭”中沒有勝利者,但消防員這個職業(yè)足以被所有人記住。
截至昨日11時,39名消防員遇難,64名戰(zhàn)士失聯(lián),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消防隊伍最慘痛的災難。
這群留著平頭短發(fā)、20出頭的小伙子,有的還沒成年,離開家鄉(xiāng),走進軍營,與警鈴為伴,與火情為敵。
他們向火而生。生活甚至生命,都與火災與險情綁在一起,沒有猶豫的時間,沒有考慮生死的機會。
他們逆火而行。職業(yè)要求和求生本能的違逆,“我們沒辦法,不能退?!币晃幌绬T流淚了,他眼前是戰(zhàn)友的遺體。
我們試圖在已知的、不多的細節(jié)中,還原這些消防員的日常、喜怒,也試圖通過他們的言行,找到作為消防戰(zhàn)士的尊嚴與價值。也請那些遇難的消防戰(zhàn)士相信,這絕不是對你們最后的紀念。
邵俊強 田寶健 楊 鋼 尹艷榮 袁 海 甄宇航 王吉良 江澤國 林海明李遠航 寧子默 郭俊瑤 寧 宇 龐 題 訾青海 成 圓 高洪森 周青山
董澤鵬 魏俊冰 薛 寧 張素梅 趙 飛 喬 鵬 聶金星
(根據(jù)天津港公安局消息,截至17日22時,天津港犧牲消防人員為29人,目前名單未完全公布。新京報記者統(tǒng)計了確認犧牲的25位消防員名單。)
▲2014年過年,當時五大隊的31位消防員在大隊辦公樓前合影。家屬供圖
21歲的胡樂本可以躲過這場災難的。爆炸前三天,他主動停止了休假,歸隊。
如果沒有這次爆炸,三天后,19歲的李長興就能按計劃結束消防隊的實習,拿到技校畢業(yè)證。等待他的,還有一段剛剛開始的戀情。
他們是天津港消防支隊五大隊的消防員。
這支隊伍,是天津港六支“非公安消防編制”消防隊之一。
8月12日晚,他們作為第一批消防隊員趕赴火場,遭遇爆炸。
五大隊沒有了任何聲音,出警25人,2人確認死亡,其余23人至今失聯(lián)。
這也是唯一一支至今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的消防隊。
大風雨里做俯臥撐
8月初的天津港,早晨靜謐、溫潤。
消防支隊五大隊消防員的一天,比港里很多人開始得都早。
早上6點,這群20歲上下的小伙子就被起床號從床上拎起來了。
先跑上3000米,洗漱、做衛(wèi)生、吃早餐,檢查器材、保養(yǎng)機車。
8點半,正式的業(yè)務培訓和體質訓練開始。
除了火場分工、高空救援、器材使用等基礎知識,站軍姿等體能科目也少不了,“完全的軍事化管理,就和正式的消防員一樣?!?br />
“這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吃苦的人?!毕绬T家屬薛玉剛(化名)回憶,港口的火災不常有,隊長就領著大家練體能。
網(wǎng)上流傳的照片顯示,隊里20多號人在大風雨里做著俯臥撐,手臂直立,肌肉鼓脹著能看見血管。雖然練得渾身濕透,但小伙子們臉上都帶著笑。
劉雪娜記得,老公、司機班班長逯燕輝的體能測試很頻繁,跑步、攀高、引體向上……重要的項目一樣也不少??嫉煤昧?,可能加薪;考得不好,還會罰錢。
除了體能考核,業(yè)務資格也要考。
他們要學會操作舉登高平臺車、搶險救援車、泡沫水罐車、化學洗消車、德國曼水罐泡沫車、德國曼大流量車等設備。
還要考原地著裝、四樓爬登金屬梯、單兵二樓滅火操等項目,根據(jù)熟悉程度來發(fā)放等級證書。
離開者和堅守者
在消防隊做后勤的劉雪娜說,對于十幾歲的孩子來說,這樣的鍛煉顯得殘忍了些。這幾年,隊里的人員流動很頻繁,多是被這種訓練給嚇跑了。
這些從山東、河北等鄰省的農(nóng)村來的男孩,基本在消防隊里做一兩年就走了。
一位同在天津港消防支隊任職的消防員說,“消防隊工資少,請假不好請,不是內心強大堅持不下來。”
“工資少,還要出生入死?!币晃幌绬T的家屬回憶,消防員的工作不只是面對火,幾乎包括一切險情。
“有火情時救火,港口有人溺水,他們也往前沖?!?br />
去年冬天,零下十幾度,有人落海,執(zhí)勤隊長張奇穿著衣服就跳下去救人。溺水者得救了,他“穿著冰坨”上了岸。
也有人說,那些離開的人,去學技術或者干點別的活計,絕大多數(shù)收入都比這個把生死掛在嘴邊上的職業(yè)高。
然而堅守者并不少。
司機班班長逯燕輝在五大隊工作9年,是整個消防隊里資歷最老的人。天津港消防支隊自成體系,隊長、指導員都是從外面調,隊里的晉升通道狹窄;對于一個剛有了孩子,有了買房壓力的人來說,夫妻倆合計六千的工資有時捉襟見肘。
但逯燕輝從沒想過轉行,妻子說,他一直認為這是一個“能夠給人帶來成就感的工作?!?br />
五大隊的鄰隊四大隊的消防員張元(化名)也覺得,這個行業(yè)、這支隊伍有自己的驕傲。
每次滅完火、救完人,他歸隊的路上都會很激動,“我就感覺特別自豪,自己很英雄。”工資不多,但也是辛苦掙來的,不管有沒有“編制”,他拿著都很有底氣。
這種驕傲,是他在此工作七年卻仍然不愿意離開的原因。
站在全隊的最前方
有時候,英雄的背面可能是付出生命。
消防員胡樂本可以躲過這場爆炸的。7月底,他的手在一次消防演習中擦傷了,被送回家休養(yǎng)。
爆炸三天前,他呆不住了,吵著要回隊里。
母親勸他再呆幾天,他飛快地往包里裝行李,搖頭:“媽,我必須得歸隊,最近隊里忙,缺人?!?br />
沒人勸得住這個21歲的年輕人。
沒有人想到,等待他的,是轟然摧毀上百性命的大爆炸。
就在三天后,天津港瑞海國際物流有限公司?;范讯馄鸹穑旖蚋巯乐ш牭娜齻€專職隊——一大隊、四大隊、五大隊作為第一批救援隊伍到達了事故現(xiàn)場。
胡樂和24位隊友一起,消失在了火場里,整整五天過去,仍然生死未卜。
在當晚10點50分接警前,胡樂的18歲隊友齊吉旭,還在跟爸爸用QQ語音聊天兒,問自己的外甥怎么還沒睡覺,語氣輕松。
聊天快要結束的時候,他告訴爸爸,自己有任務要出警,“就是一個小火災”。
當晚11點20分,爆炸發(fā)生前10分鐘,胡樂出現(xiàn)在了隊友的微信朋友圈里。
那是一張照片,胡樂穿著消防服,身材瘦削,站在巨大的火場前,高高舉著水槍。
作為戰(zhàn)斗一班的班長,他如往常一樣,站在全隊的最前方,集裝箱里噴吐的火舌近得可以灼到他的臉。
“還可以發(fā)朋友圈,說明這群孩子還沒意識到危險?!焙鷺返哪赣H說。
爆炸發(fā)生前1分鐘,終于有人意識到不對了。
兄弟隊伍最后的痕跡
消防四大隊是離五大隊最近的隊伍,他們中的幸存者或許能還原出兄弟隊伍最后的痕跡。
四大隊消防員的對講機里突然傳出了隊長的聲音:“情況不對,大家先撤出來?!痹捯魟偮?,兩次劇烈的爆炸在30秒內相繼發(fā)生。
現(xiàn)場似火山噴發(fā),升騰而起的蘑菇云遮天蔽日,帶著火星的拋射物四散而落,仿佛末日來臨。
胡樂的媽媽再給他打電話,那頭是“嘟嘟”的忙音。
有家屬跑到五大隊的宿舍去看,他們走的時候不算慌忙,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。
十幾部手機放在床上充著電,不時有電話打進來,卻再沒有人接聽。
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。
被找到的,是隊長趙飛和消防員喬鵬的尸體,已經(jīng)被燒得焦煳。
四大隊的消防員王元,是為數(shù)不多的幸運兒。被人從火場救起,現(xiàn)在正在醫(yī)院休養(yǎng)。